周碧霞在一期种子成长营

2013年暑假的傍晚，周碧霞独自倚在老家的沙发上，疑惑地打开直板手机，用不多的流量搜索着“社会工作”这几个字的含义。几分钟前，她刚刚接到高中老师的电话，得知自己考上了湖北师范大学，但专业从“历史学”被调剂为“社会工作”。

“我那时压根没听说过‘社会工作’这个专业。”搜了一圈后，仍理不清思绪，她索性放下手机发呆，一边为自己考上大学而高兴，另一边则对未来的学习生活充满了忐忑。

8年后，29岁的周碧霞登上“福布斯30岁以下30位社创精英榜”。当年这个曾经懵懂的女生，已成长为湖南省株洲市年轻的，发展较快的社工机构负责人，团队全职员工在短短3年间从个位数突破100人，承接来自本土及全国多种类型的社会服务项目和社创活动，合作方遍布全国。

01

绝知此事要躬行

刚刚进入大学的那段时间，周碧霞曾一度渴望能够转系，但转系的要求不少，本专业学习成绩也是着重考察点之一。

“大一的课业很重，而且主要是以理论学习为主。”为了更好地理解社工专业，她一有空就泡在图书馆，借阅了很多人类学和社会学书籍。广泛的阅读和知识涉猎不仅加强了她的专业课水平，也意外让她发现了社会工作和历史学的许多相关性。

“历史的发展也包含着人类学和社会学知识，很多视角是相似的，而且社会工作还需要我们研究社会政策和社会保障等内容，要学的很多，蛮有挑战性。”这一发现让她逐渐放下了对社工专业的心理隔阂，加上老师们亲和的教学方式，及同学之间的良好互动关系，周碧霞决定放下转系的执念。

如果说理论的“殊途同归”让她找到社工专业学习的趣味，那么实务的参与则让周碧霞真正找到作为一个“社工人”的存在价值。

本科期间与同学一起（2015年摄）

大二暑假起，社工专业的学生被统一要求开展实务工作。周碧霞与几个同学，在前辈的“传帮带”之下，发起了一个为期一周，面向学校附近社区流动儿童和青少年的夏令营项目。项目开展前后，周碧霞作为主要负责人，第一次完整参与了项目调研、内容设计、社区对接、活动和任务安排、安全保障等全套工作。高饱和度的工作和高度自驱的工作方式，让周碧霞疲惫却亢奋。

“现在看来，那会儿的工作内容都很青涩，但完成得还不错，结营仪式还请到了副院长来发言。”

因为实务首战成绩突出，大三刚开学，她便接到老师的邀请，参与到“希望伴飞”项目的执行工作当中。这是一个由湖北省团省委出资支持，落地黄石市铁山区的社工服务项目，主要针对地方困境儿童开展定期的陪伴和辅导服务。

大学期间前往项目点路上（2015年摄）

项目开展地在黄石市铁山区的工人文化宫，每周六日早上六点半，同学们会从学校出发，转两趟公交车再步行，共花费50分钟到达活动现场，然后开启一天的活动和陪伴工作，直到晚上七八点才能回到学校休息。

“服务对象各式各样都有，包括孤儿、吸毒人员子女、贫困儿童等等。”但让碧霞印象深刻的，却是一个8岁的特殊小孩儿东东。

同事第一次和他打交道时，东东一声不吭，回避眼神接触，而且还有小朋友来“打小报告”，说这个孩子打了自己。周碧霞在一旁观测，意识到这个孩子有些不一样，有些自闭，并伴有攻击性。于是，她更加注意这个孩子的行为举止，并慢慢尝试与他建立信任和链接。

与此同时，她也尽可能在关注的同时把握好度：“不能让其他人，尤其是在场的小孩意识到东东的特别，否则他可能会遭受更严重的孤立。”

因为活动仅在周末开展，再加上其他不可控因素，周碧霞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让东东慢慢接纳了自己，并和孩子家长建立了联系。

种子社工团队开展的暑期活动（2020年摄）

在项目开展过程中，周碧霞和同学们还会进行一对一的家访。她对东东的家访过程记忆尤其清晰：“他们家在一个比较老的小区的地下室里，大概两室一厅，房屋收拾得很整洁，但光线不太好，屋子里飘着中药味，可能是有老人的缘故。孩子父母都很热情，把我们的来访看成很隆重的事情。我们观察其实东东父母都很爱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也向我们请教和分享了很多故事，他们对东东的青春期和长久的未来也充满担忧。”

在三四个月的项目期结束后，周碧霞已经跟东东母亲建立了友好的联络关系，并常常能收到东东发来的问候信息。

“有段时间，他甚至会用妈妈的手机给我打电话，说想我。”周碧霞意识到，这个孩子已经对自己产生了依赖，“我当时也缺乏更多的专业经验，只是感觉这样的依赖心理并不合适。但同时我也通过这次实践发现，社工中提到的陪伴、接纳、优势视角、去标签化的理念具有真正的作用和带来变化的价值。”

这种纠结、疑惑和观察被她转化为了更深入的思考。在项目结束后，基于实操经验和个案调研，周碧霞撰写了多篇专业分析稿件发表，获得了学校和省级民政部门的肯定。也正是那一刻起，她更笃定了社会工作的实际价值，以及需要被持续钻研的意义。

02

“给自己时间，然后全力以赴”

2017年，又是一个毕业季，刚刚结束保研的周碧霞即将面对接下来两个多月的假期。

父母和哥哥都在湖南工作和生活，为了和家人有更多团聚的机会，也为了充分利用假期时间，她在一个全国社工招聘群里发了一条“求职信息”：希望在长株潭区域找到一家公益机构开展实习工作。

这个有社会工作本硕专业背景的姑娘引起了群内一个叫苑芳乐的人的注意，当时他是株洲市一家志愿机构的负责人，曾是成功的商人，转型成为了一个全职公益人。或许是人才难觅，机会难得，苑老师马上联络周碧霞，邀请她到株洲来参与机构工作。

周碧霞在株洲实习（2017年摄）

苑老师团队在株洲主要落地开展为老服务，其中就有“十方缘”的老人临终关怀项目，主要为高龄、失独等困境老人做精神慰藉方面的服务。自小被奶奶带大的周碧霞，天然对老人有着亲近感，也喜欢和老人打交道。

“我们会走访老人家庭和敬老院，对于之前只有青少年实务经验的我来说，有一些经历挺打破我认知的。”周碧霞回忆，“比如，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喝完水把杯子放在桌边，你担心会掉下来摔碎，就把杯子往里推了推，这其实是不对的，因为下次喝水老人自己就够不着了。这也教会我很多事情要从服务对象角度去思考，而不是基于自己的认知。”

“还有一次在长沙，我们陪伴一个满身插管的老爷爷，面对这样生命垂危的时刻，你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轻轻握着他的手，给他唱歌，他就开始流泪，抓你的手也开始有力。那一刻我觉得这样的事情很有价值，也有需求。被陪伴和陪伴者都很快乐，助人自助，那天我觉得自己的生命仿佛有一种开拓，生命的厚度提升了。”

原定2个月的实习期，最终延期到了8个月。在开学后，周碧霞还会在没课的日子里从武汉坐火车来到株洲，帮机构提供志愿服务。积攒的往返火车票她都存着，厚厚一沓，是她对公益事业的热爱见证。

武汉往返株洲的火车票（2017年摄）

同时，看到周碧霞专业能力的苑老师，也开始鼓励她在株洲注册一家专业背景的社工机构。彼时的湖南株洲的公益组织多为志愿服务类，行动方式也更偏向一次性活动，人员的稳定性和项目的长期可持续性都较弱。

相较于志愿者，社工则是一个更职业化和专业化的角色，社工机构也因其成员的稳定性和成熟性，能够开展更系统化的公益项目，承接政府购买等工作。

“那个时候，株洲的社工发展还有很多空间，当地有社工背景的人也并不多，而且地方政府也比较支持开展社工工作，确实是个机会。”周碧霞回忆，“任何事，先做了再说。反正要读三年书，就以学生实践的身份，给自己三年时间，全力以赴，最后若是不行，换个发展方向或者其他都还有选择的机会。”

种子社工核心团队（2019年摄）

2017年，周碧霞在苑老师的陪伴下开始在株洲的社工机构注册流程，2017年12月，株洲市种子社会工作服务与发展研究中心（以下简称“种子社工”）注册成立，刚刚读研一的周碧霞成为了机构法定代表人和总干事。

03

敢于尝试，勇于突破

2018年底，湖南省民政厅发起“禾计划”项目，预备在乡镇（街道）设立社工站，株洲云龙示范区率先积极响应政策，拿出资金公开招标。

彼时不到一岁的种子社工，还处于机构发展的摸索阶段，没有太多的项目实践经验，但由于重视对政策的研究和分析，周碧霞和创始团队意识到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决定尝试投标。

“反正试了又不少块肉，没中也没关系，但不尝试肯定后悔。”

地方社工站启动仪式（2019年摄）

前期的沉淀与充分的准备、专业的素养以及当地良好的社工环境给机构带来了机遇，种子社工承接了株洲云龙示范区乡镇（街道）社工站项目，这也成为机构的第一个政府采购项目。自2018年开展至今，由种子社工负责运营的乡镇（街道）社工站从无到有，从最初的云龙示范区下辖的3个街道，拓展到包括福建省长乐区等地近50个乡镇（街道）；全职社工人员仅一年时间就从9人发展到破百的规模。

由于参与得早，推广快，也注重对经验的摸索，周碧霞和团队几乎成了全国最早一批了解社工站设立和管理的团队之一。

“在这期间遇到很多问题，比如招募的大部分工作人员是社会人士，没有专业社工背景，如何去培养他们？又比如，大量的社工在乡镇工作，嵌入式的发展中，如何完成项目服务目标和专业落地？”为此，周碧霞结合团队实践和反思，撰写了多篇经验总结文稿，也得到了业界的关注和认可。

组织社工学习（2019年摄）

取得了一些成绩并未让周碧霞和团队吃下定心丸，团队也没有安稳地坐在成功经验上休息。她和团队核心层始终秉承这样的心态：“计划赶不上变化，时刻要有危机意识，要对机构工作人员负责。机构不能只‘守成’，不能躺在已有的成就当中。”

个人秉持这种“危机意识”并不足够，周碧霞将奋进和努力的理念融入了机构文化建设当中。“我们会鼓励每个员工积极出去学习，此外还鼓励员工‘创业’，孵化新的机构，让株洲市本地的社会组织体系逐渐多元和完善起来。”

此外，周碧霞和团队也意识到“人才队伍建设”的重要性。“虽然很不容易，但有了人才能有事做，否则也不会有机构和项目的有效迭代和更新。而且即便地方政策好，你不提供有价值感的机会和好的发展前景，让高学历或优秀人才留得住、发展得好就很难？”目前，种子社工全职人员当中，具有社工专业背景的硕士就有三人。

充满爱意的种子社工团队（2020年摄）

面对项目申请，种子社工也不再仅限于承接本地项目，而是放眼全国，不仅积极参与全国大型基金会的地方项目申请，还会承接各类外部公益活动和评估、培训项目，并落地株洲。

“我们承接过四期青螺学堂招生和落地，又承办了社创之星赛事，还做过两期社会工作督导人才培训班等等。也正是在不断做的过程中积累各类经验，自己和机构的视野和格局就会打开，也能与全国行业协会携手同行。”

“一方面我们可以通过申请外地项目‘走出去’看看，另一方面通过承接全国性培训或评估项目将其他人‘引入’株洲，促进交流。”周碧霞也坦言，在申请项目的这几年也并不都十分顺利，“但就当做学习的过程吧，‘庄稼不收年年种’，我们从来不畏手畏脚，有兴趣想去尝试就做。”

种子社工在周碧霞的带领下还非常重视机构的整体形象打造和对外传播。

“我们专门设立了机构传播官，负责机构对外形象、视觉化的维护和更新，在株洲算是开了先河。除了线上，线下我们还会配备统一的绿色服装，我们机构年轻小姐姐多，女孩相对都爱打扮，所以出去学习的时候大家一看都挺美的，又是统一着装，就能很快记住我们。”

亮眼的种子社工们（2019年摄）

目前，成立于2017年的株洲市种子社会工作服务与发展研究中心，已经成为中国社会工作联合会社工师委员会委员单位、社会工作实务实习实训基地、湖南民间联合救灾网络株洲区域合作伙伴、湘潭大学社会工作硕士（MSW）实习实训基地。曾获2019年度全国百强社会工作服务机构、中国社会工作联合会社会工作师委员会优秀组织奖、湖南省“十百千” 示范社会组织、株洲市5A级社会组织、株洲市优秀社会服务机构、株洲市十佳社会工作服务机构等多项荣誉。

访谈的最后，周碧霞好像想起了什么事，翻看了一下手机。

“最近我收到了东东妈妈的消息，她现在成为了当地社区的一名社工，正在准备尝试申请一个社创项目，来找我咨询怎么写项目书的事情。突然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改变了，从以前的单向求助者和支持者，变成了同行伙伴。还挺奇妙的。”

（文中“东东”为化名）